有限的現成材料

如果有機會去洛杉磯，不妨參觀一下城郊的華兹塔(Watts Towers，左圖遠景，右圖近貌) ，這座由17 個高矮不等建築群連成的塔，其中的雙峰，高達30 米，由一個叫Sabato Simon Rodia 的意大利移民花了33 年時光，獨力建成，用的都是垃圾堆裡撿到的廢銅爛鐵和碎瓷，符合環保觀念。

文化研究學者喜歡用法文bricolage，來形容這種形式的藝術；維基百科的中譯是「拼裝」，似乎未盡原意，應該是「利用手上有限的知識和材料，親自動手組裝而成的作品。」

最先提出這個術語的，是法國人類學家李維史陀(Claude Levi-Strauss，左圖)，他認為原始人創造神話時，遇到難題，不會想出新概念去解決，而是重組和修改現成方法，以應付新狀况，跟泥水佬修補房屋時解決問題的方法差不多，他稱之為「野蠻的思維」(La pensee sauvage) 。

人在盛怒時，會大聲吼叫和亂擲東西，希臘人於是認為天上行雷閃電，肯定是天神宙斯在大聲吼叫和亂擲東西了，希臘神話的有趣，就在神和人之間差別不大，一樣有喜怒哀樂，引誘和妒忌。

李維史陀又舉了狄更斯的名著《遠大前程》(即《孤星血淚》) 第25 章裡的怪異城堡做例子，孤兒皮普得他幫過的囚犯暗中資助，到倫敦去受教育，在當地照顧他的，是律師事務所的書記温米克先生。

皮普有次去探訪温米克，看見書記先生親自動手興建的城堡，嘆為觀止，温米克兩父子住的小木屋，在花園中央，有哥特式門窗，門口小得僅能貼身穿過；但屋頂像砲樓，還架着砲，每天格林尼治標準時間9 點便放砲。總之，這座城堡有旗杆、吊橋、4 呎寬2 呎深的護城水溝，麻雀雖小，五臟俱存。温米克在談到他就地取材所建的城堡時，非常得意。

文學創作，有時也是靠「手上有限的知識和材料，親自動手組裝而成。」寫科幻小說，往往只能利用當時已知的科學成果加以想像，過了頭便是天馬行空的純幻想了。

我最近打算寫些澳門40 年代到60 年代的東西，發覺手上有的材料，不僅有限，且斷層不少，乃有類似體驗。照理，歷史文獻比科學猜測易辦，可惜當事人不是聯絡不上，便是早已死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