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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/03/13

斜梯落下的鋸屑


我從市廛轉入山坳時候,仍聽得見,她一聲又一聲在呼喚我;聲音微弱而悠轉,越過城市的壁壘,在林蔭道上迴盪,當時我正全神貫注雨後的水窪,怕濕了褲管。
也許她真想告訴我那神秘的經驗,我已無從在她泛白的臉上找到痕跡。她默默地躺在那上面,覆蓋了一張鬆線的薄綿被,兩手擱在小腹上,她一向不習慣的姿態。我才領悟到,她早已登上滿是鋸屑的斜梯,進入一個我無法企及卻最終難避免的世界。

這條斜梯後來一直梗住我,像一棵樹,枝椏從我的肩胛蠻強地撐出,每次,我稍稍挪動身子,鋸屑便落到我頭頂鼻尖,蒙得我一嘴一臉。偶然有些陽光透過梯縫,大部份是沁涼的冰水。所以,你千萬別怪我唐突,頭一次見到陽光在你的笑靨裡打轉,我是那麼激動暈眩,尾隨你的黃裙三條街道,還不想離開,無限依戀。

不過,你太肯定了,你扳開我的手板,指著哪一處是山丘,哪一處是暗流,彷彿你比我先起步,便自信可以告誡我,路途中不可能找到口溢井。突然間,像降了場暴雨,滌走春日全部的明媚,泥濘玷污了你的棉鞋;我想,如果現在遷就順從了你,將來,我用什麼向自己的倔強挑戰?

我寧可從身上的木屑中撿出條芒刺,狠狠把你扎傷,讓你忍痛踏著濕漉的葉片,走下山坡。目送你的背影,而傷悼這次短促的會面,你的迷茫,恐怕不易短時間消失,我唯有許下心願,在另一個黃昏,再默祝你早日圓夢。

那天,我問遠道而來的姐姐,母親走的時候,我才九歲。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多些她的信息,她瀰留前,可曾叫過我的名字?為什麼她的聲音,遠處聽來也如是清晰;而如今我只能渴望,每夜霍霍飄起的窗帘,是她對我的最後一次叮囑,牆角蠕動的暗影,是她對我的眷念。

有時,我懷疑,她真有話要對我訴說,我又趕得及恭聽,對我的前程,究有多少啟示,為什麼我要一再向自己保証,又要無時無刻忍受,樹身在我體內滋長的痛苦。而那個臉帶笑靨的女郎,她的黄裙清洗燙平了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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