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臉疔瘡

有個孩子長了一臉疔瘡，同齡的幾個孩子圍了圈，在玩擲手帕。每次他想擠進去，都給他們推出來，其中一兩個膽小的，站到遠遠一邊。倒不是別的孩子不長疔瘡，只是他們很少看得見自己，也沒有他長得那麼密麻。

這孩子只有呆在家裡，獨自練寫大字。他有個哥哥，所以，不可能得到父母全部時間的照顧。他們見了他，像大多數家長，覺得無可奈何。帶他去見整容醫生，醫生告訴他們，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，但要冒點風險，萬一康復得不理想，可能變成眼耳口鼻都分不開的一張全白臉，就像沒有數字和時針的鐘面，父母也就打消了替他整容的念頭。

孩子從此什麼地方都不想去，有天，他跑到哥哥的房間，趁他不在，拿起哥哥的英文作業簿，在上面寫大字。他的小手抖動得很厲害，筆劃都無法拼成漢字，到後來，寫出來的全是疔瘡。他照照鏡子，紙上的疔瘡和臉上的疔瘡分不開，生氣之下，索性連筆帶簿都扔出窗外。一口氣衝出大街，冷不防，一輛大貨車迎面而來，他整個人被捲進車底，拖了好長一段路，臉孔貼着烏黑的新柏油路，鮮血和疔瘡分不開。

事故來得太突然，母親一想起就哭，一想起就哭，父親聽得心煩，拿起報紙到廁所去通便，便後用左手清洗肛門，發覺痔瘡好像有點消斂，報紙上卻染了斑斑血跡。哥哥向父親要了錢，說要去買新筆和作業薄，回程時，經過一家百貨店，見橱窗裡放了隻精緻的相片架，那是一種後面有鏡片的兩用相片架，他毫不猶疑買了回來，小心翼翼把弟弟生前拍的唯一張照片套進去，擱到客廳電視機頂，好讓全家人都看得見，賓客也看得見，好紀念他的弟弟。

有天，一家人正在看電視時候，哥哥發覺弟弟的照片好像有點模糊不清，上前拿起相片架端詳了好一陣，弟弟臉上的疔瘡似乎消褪了些，他把相片架後面的鏡片轉到前方來照照自己，赫然發現，不知什麼時候，他自己臉上長出好幾顆新疔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