衝冠一怒

「鼎湖當日棄人間，破敵收京下玉關，慟哭六軍俱縞素，衝冠一怒為紅顏。…」這是清人吳偉業<<圓圓曲>>開篇四句。圓圓者，明末將士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也，流寇李自成、劉宗敏攻陷京城，搶走了圓圓，吳父吳襄也被處以酷刑，家產沒收。吳三桂於是大開山海關方便之門，迎清兵入關，合力剿匪。滿清從此入主中原，在這片大地創下268年國祚。吳將軍的衝冠一怒，詩人看來，主要是為了紅顏。在西方，有同樣的衝冠一怒，那是希臘盟主阿加曼儂，特洛伊城的王子帕里斯，誘拐了他美貌的弟婦海倫，於是號召各路英雄，合力攻打特洛伊城。此仗打了10年，雙方都死了不少名將，最後，希臘人設計的木馬奏效，黑夜偷襲成功，這便是著名的木馬屠城記。

並不是發怒都有浪漫動機，跟女人有關，英國哲學家格里寧(A. C. Grayling) 回顧國史，不免慨嘆：約翰王的臣下發怒，是為了稅收，於是他們制訂大憲章來規範他。查理一世企圖凌駕議會，激怒議員，他們後來把他的腦袋搬家。英國和西班牙交戰，是因西班牙人割掉英國水手的一隻耳朶，全國上下都嚥不下這口烏氣，而磨拳擦掌。

最離譜的，發怒往往衍變成理直氣壯的道德激怒(moral outrages)，撻伐的對像竟是人之大欲：一個婦人因出版了部勸人節育的小冊子，幾乎被送入獄。挪威劇作家易卜生的<<群鬼>>，在英國上演，觀眾因其陰鬱主題而反感。當時，甚至有人投書<<泰晤士報>>，抱怨裸畫展出有傷風化。小說家哈代，寫了<<無名的裘德>>，受到宗教人士的批判，他太太安瑪也無法忍受，一個主教竟將之擲入壁爐，哈代從此提不起興趣再寫小說。進入二十世紀，總以為可以擺脫維多利亚時代的拘束，小說<<尤里西斯>>和<<查泰萊夫人的情人>>，都過不了內政大臣的法眼，下達禁令。劇評人泰南的舞台劇<<噢！加爾各答>>演出時，已是1967年，仍有人對裸露演出無法接受。

現代人也常發怒，原因則愈來愈瑣碎，往往為了隣居養的貓走過來下了堆貓糞，或者在商店停車場，為爭一個泊車空位而大動肝火。朋友是基督徒，他說，<<聖經>>裡說得清清楚楚，阿當和夏娃不聽上帝的誡命，偷吃禁果，上帝得知後勃然大怒，把兩人都逐出伊甸樂園，既然上帝都發惡，唔係人咁品，凡夫俗子如何免得了，未嘗言之無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