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囊與綠豆湯

中唐詩人李賀，以苦吟見稱，傳說他背着錦囊，騎了毛驢，到處尋章摘句苦思，每得佳作，即記錄下來，投入背囊，返至家中才組織成篇。這樣嘔心瀝血，早出晚歸，終於創造出自己獨特詩風。

有時，毛驢徘徊於亂葬崗，所見皆枯枝暮鴉，山墳敗垣，以致吟成的詩句，陰氣森森，且看他的名詩《秋來》：「桐風驚心壯士苦，衰燈絡緯(即蟋蟀)啼寒素。誰看青簡一編書，不遣花蟲粉空囊。思牽今夜腸應直，雨冷香魂吊書客。秋墳鬼唱鮑(照)家詩，恨血千年土中碧。」故人稱「詩鬼」。

寫《聊齋誌異》的蒲松齡，大熱天，押了衣物，買了五斗綠豆，煮成湯，倒在家門前大缸中，備了把水瓢，揮汗的過客都可歇下來喝瓢綠豆湯，分文不收，但附帶條件，任何人想喝綠豆湯，得講個故事給他聽，愈神怪愈好。(註)《聊齋誌異》裡的狐仙鬼妖故事，便是這樣收集得來的，當然經過他的加工。

近人田望生，談到這則軼事，附了蒲松齡的一副對聯：「有志者，事竟成，破釜沉舟，百二秦兵終屬楚。苦心人，天不負，卧薪嘗膽，三千越軍可吞吳。」破釜沉舟，典出項羽救趙大敗秦軍的故事；卧薪嘗膽，引用越王勾踐刻苦自勵，報仇復國的故事。寫作猶之行軍。

錢鍾書在談到妙悟時說：『夫「悟」而曰「妙」，未必一蹴即至也。乃博釆而有所通，力索而有所入也。』以上兩種創作方法，李賀可以說是「力索」，蒲松齡可以說是「博釆」，殊途同歸。有謂前者勝於後者，前者單挑獨幹，全憑一己識見和想像；後者不過依榜他人，集腋成裘，算不上創作。世人大多贊同這種看法，那是有意凸顯作者的地位，標榜個人主義，只要出來的是好作品，習思廣益，又有什麽大不了。

(註) 魯迅認為不可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