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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/12/14

房東的女兒

只要提起娜狄雅,我內心有無限歉意,因為在我離開披露奇雅時候,她剛去了南部探親,雖然後來在羅馬給她寫過信,可一直沒有再回去,而羅馬與披露奇雅之間,才四個鐘頭的車程。

娜狄雅是我當時房東的女兒,她有個哥哥,叫晏列柯,在大學念數學,人很活躍,一天到晚往外跑,我們很少碰頭。娜狄雅念完中學沒有再升學,每次我有事請教,多由她代勞。起初和她交談,說話有一半用手勢比劃,一半靠意會神傳,大部分時間覺得自己頭腦蒙塞,有口難言,娜狄雅從沒有表示過厭煩,眼睛機靈得很,一見我張口結舌,馬上用另一個顯淺的字眼提點我,替我紓困。

房東以裁縫為業,除了娜狄雅和三樓下來的老太,很少見別的人作業。娜狄雅的父親,在非洲打過仗,常見他在露天咖啡座和朋友閒聊,談得眉飛色舞,大概又在話當年了。娜狄雅的母親,身體魁梧,卻常抱恙,有個時期,還在醫院裡住了两個星期。我們去看她,發覺醫院的環境確實比家裡舒適,從露台望開去,越過一片郁野,便是著名的阿西西城,聖方濟各的得道之地。

房東的客廳放了張長方形大木枱,擱了些電熨斗、長剪刀和一些舊時裝雜誌。娜狄雅總是坐在靠窗的一張方椅,默默地低頭縫紉,有時,一兩隻灰鴿飛到窗檻上搖頭擺腦,娜狄雅會放下手上針線,對着小精靈微笑。工作得累了,便伸個懶腰,到廚房拿桃吃,見了我,總給我一隻。

有次,我在凡努齊大街,見到娜狄雅和另一個少女同行,挽了一大袋東西,我跟她打招呼,那少女靦覥地先行告辭。後來我們一起去肉店買肉,娜狄雅告訴我,在街上她從來不跟房客傾談。

又有一回,她見我洗頭,她說:「你們中國人的黑髮,黑得結實,我們意大利人的頭髮,黑得有點發藍。」真的嗎?娜狄雅,你可知道我回來後,現在添了多少白髮,但願你的黑髮還在發藍,保持油亮。
(原刊70年代香港<<快報>>副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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