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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/04/05

從成瀨巳喜男的代表作<<浮雲>>談起


日本四大導演中,成瀨巳喜男的地位,應與小津安二郎和溝口健二並列,黑澤明都做過他的副導;但他為人沉默寡言,討厭矯扭造作,手法平實簡樸。女演員高峰秀子在回憶錄<<我的渡世日記>>裡說,成瀨一生最大願望,是在白布景前拍電影,他的作品大多是黑白片,只有少數像<<母親、妻子、女兒>>這樣的彩色電影。成瀨的低調,使他在國際上隱沒多時,他的名聲,晚近才開始活躍起來。所以,05年多倫多電影資料館在安省美術館附屬戲院推出的成瀨作品回顧展,機會難得。

成瀨說過,小津認為有兩部電影拍不來,一部是溝口的<<祗園姐妹>>,另一部便是他的<<浮雲>>。<<浮雲>>改編自林芙美子的小說,兩人合作過六次。
若問女主角幸田雪子(高峰秀子飾),看中男主角富岡兼吉(森雅之,<<羅生門>>裡的丈夫)什麽地方,她本人也未必答得出來。兩人二戰時在越南邂逅,一個是森林技工,另一個逃避姐夫的糾纏,隻身出國當女秘書。定情後,男的答應,戰事一結束,即跟太太離婚和雪子結合。戰後雪子依約去找他,他推說,妻子戰時獨力持家,身體不好,不忍馬上拋棄。雪子才明白,孤男寡女一時的交歡,不過是解寂,當不了真,所謂定情,只是她一廂願望。
他提出送她筆錢,企圖擺脫她,她寧可典當衣物,去做美佔領軍的情婦,也不接受他的施捨,當他藉口送錢來要求留宿,她拒絕了他,可惜又忍不住追出去。

等到他妻子下鄉療養,兩人有機會多敍,他卻在溫泉旅館勾引別人的太太(岡田茉莉子)私奔,害得人家丈夫殺妻。雪子要向最不想見的姐夫借錢墮胎,事後委屈同居。這時兼吉賣屋的錢全部花光,妻子去世,連殮葬費都沒着落,來向雪子借錢,她不僅借給他,還偷走姐夫的錢,想去跟他。他說在外島已找到差事,勸她回到討厭的人身邊,多殘忍!
雪子寧受屈辱,也要隨他飄泊,結果在鹿兒島等渡船時,身子不支病倒。她是在滂沱大雨中,從渡船被舁上目的地的陋屋,死時連關窗的氣力也沒有,因為男的不在場。雪子這種一往直前、義無反顧、死不反悔的癡情,令人想起杜魯福的<<情淚種情花>>裡的阿黛兒。雪子有得到回報嗎?有!他終於冒着風雨,從深山趕回來,她早已香消玉殞,他叫身邊的人都走開,留下他和雪子單獨相對。他想起她22 歲時在越南的倩影,眼淚奪框而出,這才徹悟,他多番謊言和背叛,天下女子雖多,只有雪子肯寬恕他,愛得他入心入肺。他拿下煤氣燈,擱在她頭側,她的臉色是那樣蒼白,替她慢慢塗上口紅。這是日本電影史上最感人的淒艷畫面之一。

<<浮雲>>裡的雪子,是每個浪男的夢想情人,高峰秀子和成瀨巳喜男合作過16部電影,演的多是小家碧玉。<<閃電>>裡的季子,品格堅定,眼看身邊的那些男人:姐夫、哥哥、追求她的小商户,不是軟弱慵懶,便是俗不可耐。她決定搬出去住,終於發現一個會彈鋼琴又肯洗涼衣服的男人。成瀨用清澈的鋼琴聲,對比小商户摩托車的噪音,用長麵條顯示穩定的進取,她母親覺得年紀一大,便沒有作為,她的房東卻懂得用不同手藝,打發閒生。

成瀨電影裡的女性,大多勤儉獨立,<<母親>>裡的媽媽(田中娟代),兒子和丈夫先後去世,她獨力挑起家庭重擔,撫養餘下的三個孩子,其中一個是寄養的,以致長女年子(香川京子)禁不住要問,媽媽真的感到幸福?成瀨擅長拍庶民劇,講的都是家庭倫理的故事。改編川端康成的<<山音>>,媳婦菊子(原節子),在家翁(山村聰)眼內,美麗賢慧,兒子卻成天在外胡混,不加痛惜,他做長輩的又愛莫能助。

小津喜在段落中穿插空景,小巷通常冷寂,顯出寧靜的形式;成瀨的窄街,人來人往,作品中最常見的鏡頭,是兩個人一前一後上路,前面的回首一望,後面的即跟上來並肩交談,省卻了鋪軌的攝影機移動,帶來的卻是入世的和諧親切。所以,有的觀眾傾向成瀨的熱,尤甚於小津的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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